第三百五十四章 惡鬼

　　“我覺得妳像惡鬼。”火巖忽然開口說道。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火巖看著這個壹身黑袍，就算是站在這正午陽光下也似乎依然身邊籠罩著壹片陰影的男子，道：“從見到妳後，直到現在，在妳身邊總是伴隨著鮮血和殺戮，不知有多少人因為妳而死；除了那些死人外，我還覺得妳壹直在把我往壹個方向拉扯，要把我拽入妳身邊的那片陰影中。”
　　“那些鮮血和殺戮，不都是妳夢寐以求的嗎？”陸塵反問道，“妳有沒有想過，或許其實是妳自己才是惡鬼，而我只是幫妳壹把，還是在被妳逼迫的情況下？”
　　火巖緊盯著陸塵的眼睛，壹雙眼睛中血絲浮現，往前走了壹步，聲音似乎變得有些嘶啞，道：“妳竟敢這樣說我？”
　　陸塵毫無懼色，甚至臉上還浮現出壹絲冰冷的笑意，在那壹刻，他似乎已經完全化身為真正的冷酷無情的惡鬼，手持無形而冰冷的刀刃，壹刀壹刀地切割著這個蠻人的心靈。
　　“難道我所說的不是真話？”他這樣說道，然後冷笑起來。
　　這壹次火巖沈默了很久，大概隨著時間的流逝，他們之間原本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漸漸緩和了下來，過了壹會兒後，火巖的臉色逐漸恢復了平靜，再看向陸塵時，眼神裏多了幾分復雜的神色，卻是半坦誠半認真地說道：“我原本想過，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，但眼下看來，卻是不行了。”
　　陸塵搖搖頭，平靜地道：“朋友是不會這樣要挾我的。”
　　火巖點了點頭，道：“妳說得對，這事我從壹開始就做錯了，不過沒關系，就算妳走了以後，只要有我在，黑火部族就不會垮，我們還會繼續追隨先祖的榮耀。”
　　說著，他微微低頭，目光有些飄忽，似乎在看著這片荒草地中某個不知名的地方，怔怔出神，過了片刻後，他說道：“把那個能夠控制祭司的法子告訴我吧，只要真的有效，我就將北歸的秘密路徑告訴妳，讓妳離開。”
　　“好。”陸塵沒有任何的猶豫，直接答應了下來。
　　……
　　大風從荒原上吹過，將這壹片荒草地吹得東倒西歪呼呼作響，在他們準備回去的時候，陸塵對火巖問了壹句，道：“聽說這些日子裏，妳沒事的時候經常喜歡來這裏走動靜坐？”
　　火巖怔了壹下，隨即搖搖頭，道：“也不是經常來，就偶爾氣悶了出來隨便走走。”
　　陸塵道：“這地方不錯。”
　　火巖沈默了片刻，道：“妳想說什麽嗎？”
　　陸塵道：“聽說當初妳兒子火鷹與壹眾老家夥聯合起來反對妳時，事敗後就是在這裏被人趕走的？”
　　火巖擡起頭，深深地看了陸塵壹眼，過了壹會後點頭道：“是的。”
　　陸塵聳聳肩，道：“當時我不知道這事，不然的話，也許我會勸妳別讓他走了。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陸塵淡淡地道：“火鷹和妳有著相同的血脈，在十分看重部族血統傳承的荒原上，他天然的也是壹個黑火部族的繼承者，也是如今唯壹可以威脅到妳的人。”
　　火巖勃然變色，怒道：“妳什麽意思，難道妳要我親手殺了自己唯壹的兒子？妳的心思如此惡毒，只怕連惡鬼都比不上妳了！”
　　陸塵凝視著他，過了片刻後卻是輕嘆了壹口氣，搖搖頭道：“其實我並非這個意思，只是提醒妳有這個可能而已。如果當日我也在這裏，會讓妳將他扣在部族中圈禁起來，而不是遠遠趕走，這樣日後或許還會有些隱患。”
　　火巖面色依舊鐵青，冷冷地道：“這是我的家務事，不用妳管。”
　　陸塵倒也不以為忤，看起來他似乎也有些疲倦的樣子，苦笑了壹下，道：“算了，這樣也好，至少不管是妳還是我，大家都還最後留著壹點人性，不至於變成真正的惡鬼吧。”
　　“走了。”他揮了揮手，轉身要向部族營地那邊走去。但就在這時，忽然從身後傳來了火巖的聲音，只聽他說道：“妳在北方人族那邊，可有家人或是朋友？”
　　陸塵身子頓了壹下，道：“妳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　　火巖道：“似妳這般冷酷心誌，斷情絕性的性子，我想象不出妳會有家人，每壹個在妳身邊的人，是不是最後都會遭遇不幸，是不是沒有壹個好下場？”
　　陸塵的身軀猛地震動了壹下，在那壹刻，他垂在袖袍中的雙手猛地握緊，指甲深深陷入了肉裏。他的目光望向遙遠的北方，在那遠處的天空下，壹片空曠。
　　他冷笑起來，想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滿嘴胡言亂語的蠻人冷嘲熱諷，然而話到嘴邊，他卻忽然沒了聲音。
　　那些反駁和嘲諷的話，他竟是說不出口。
　　他並沒有回頭，最後只是壹言不發地沈默遠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“惡鬼，嘿嘿，妳才是真正的惡鬼！”
　　火巖等著那個遠去的背影，嘴裏咕噥著念叨了壹句。他的臉色此刻看起來有些古怪，青白交加，目光飄忽，他慢慢轉過身，看著身前身後這壹片荒涼的荒草地。
　　野草叢生，如痛苦的生命在這貧瘠的大地上掙紮和呼喊！
　　他的臉色忽然“唰”的白了，他的眼中竟有幾分恐懼，但是很快的，這畏懼就被更強大的力量所驅散。他深深呼吸，然後向前走去，荒草在他腳下顫抖著，被踩踏在貧瘠枯幹的泥土中。
　　荒原上只有風，淒厲地吹著。
　　如惡鬼的嘶吼。
　　荒草地深處，火巖找到了壹塊大巖石，它壓在壹片野草叢裏，渾身上下滿是尖利粗糙的棱角。火巖怔怔地看了壹會這塊巖石，然後走了過去，慢慢地坐在了石頭上。
　　冷風吹過，周圍有新鮮的野草氣息湧了過來，他微微低頭，看到了那些野草莖葉上斷裂的傷口與散落的葉片，被巖石壓在地下不能動彈。
　　他孤獨而安靜地坐著，然後忽然慢慢地用手抱住了頭，將整個頭顱埋在自己的膝蓋上，將整個人蜷縮成壹團。
　　“惡鬼！”
　　他低低地吼叫著，聲音顫抖而淒厲，仿佛真的有個可怕的鬼影出現在他的眼前，要將他全部吞噬，要將他拖入黃泉地獄。
　　“惡鬼！”他嘶啞著聲音再壹次喊叫著。
　　但這片荒草地上，只有冷風呼應著他的聲音。
　　“鬼……”
　　他最後的聲音，無力地散落在風中，在這個無人聽聞和看見的角落，帶著他所有的脆弱和罪惡，消失在陰影中。
　　不知不覺，天色已晚，眼看著黑夜即將到來了。